守望•共生——鄱阳湖极枯环境下人和野生动物的故事

鄱阳湖,中国唯一的“世界生命湖泊网”成员,亚洲最大的候鸟越冬地,长江江豚等众多珍稀濒危物种赖以生存的栖息地和避难所。

自2022年7月以来,受长江流域极端干旱天气影响,鄱阳湖遭遇了自1951年有水文记录以来最为严重的缺水危机,水域面积一度同比缩减九成以上。

鄱阳湖极枯环境下,栖息于此的野生动物生存空间被极大压缩。它们还好吗?冬日,我们沿着湖区一路寻访,倾听那一个个守望与共生的故事——

长江江豚正在嬉戏。许南平摄

为了“天使”的微笑

“快看!那就是长江江豚。”12月的鄱阳湖松门山瓢牙头水域,寒气沁骨,湖风吹得我们睁不开眼,老潘却一眼发现了目标。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我们看到,一头长江江豚从水中跃出,划过一道弧线,随即消失在湖里,只留下圈圈涟漪。

老潘叫潘西明,永修县渔政执法大队护渔队员。从9月下旬开始,他就在这片水域值守,“穿短袖的时候来的,快100天了”。

长江江豚头部钝圆,嘴部弧线自然上扬,像在抿嘴微笑,因此被人们称为“微笑天使”。长江江豚是长江现存唯一的鲸豚类动物,也是检验长江大保护成效和长江生态系统健康状况的重要指示物种。

鄱阳湖被称为长江江豚“最后的堡垒”,中国将近一半的长江江豚生活在这里,而松门山瓢牙头绵延40多平方公里的水面,正是专家发现长江江豚多次出没的水域。今年湖面严重“缩水”,它们的生存环境面临严峻考验。

“湖水下降太快了,大家都很担心,长江江豚会不会被困在浅水里。”9月23日,老潘和同事们在巡湖时发现,部分暗礁露出水面,长江江豚随时有搁浅危险。从那一天起,他们把一周巡湖两次,改为24小时全天值守,人工和无人机交替巡查,确保万无一失。

“我们8人分成两组轮班,刚开始吃住都在船上,后来才在岸边安装了活动板房。”老潘说,酷夏的白天,湖边光照强烈,晒得人脱皮发晕;晚上蚊虫叮咬,船舱又闷又热,常常是一夜难眠。10月初,气温骤降,湖风刺骨,队员们来不及回家取衣服,巡湖时都冻得瑟瑟发抖。交替熬了近20个昼夜,一直吃的方便面也越来越难以下咽……

长江江豚正在嬉戏。许南平摄

守护长江江豚的日子很苦,老潘和同事们却从未打退堂鼓。“我们就是长江江豚的‘保镖’!只要水位没涨到它们安全的程度,我们24小时巡护就不会撤。”他的话语很坚定。

还是在这片水域,都昌县渔政执法大队巡护员占柏山承担了另一项重要任务——

因在此聚集的长江江豚较多,有饵料不足和搁浅的风险,经过专家充分论证、周密部署,11月4日,占柏山带着30多个渔民兄弟赶到这里,开始了数十头长江江豚的大迁移。

接到任务后,大家不敢掉以轻心,先在目标水域考察了2天,用各类仪器测了水深和流速,并精心准备好粗网和密网。行动前,开船、下网、围豚、抱豚、运送、救护等各环节安排,人员逐一到位、个个目标明确。特别叮嘱抱豚人员,全都将指甲修剪得非常短,以免划伤长江江豚光滑的皮肤。

行动中,为了不影响长江江豚呼吸,每捞出一头,赶紧放入担架,再由力气大的人抬到船上、放入水箱。守候在此的专家抓紧时间给它们做各种检查,确保每一头都健健康康地转运到深水区去。

“难就难在把它们集中到一起。我们花了20多天,才完成这次转移。”占柏山说,有一天,辛苦围了一整天,又累又饿,结果因为水流湍急,长江江豚全从网下钻了出去,大家只能无功而返。

“这苦吃得值吗?”我们问。

“值!要让我们的子子孙孙都能看到长江江豚,决不能让它们成为传说。”占柏山毫不犹豫地回答。

鄱阳湖周边现有护渔队203支,很多像老潘、占柏山一样的人,默默地守护着“微笑天使”。

据农业农村部组织的2022年长江江豚科学考察初步观测结果显示,长江江豚自然种群较2017年的1012头有所恢复,在江西湖口等部分江段,数量呈现明显增长。此外,发现母子豚的数量也显著增加,预示未来种群可能有较好恢复。

鄱阳湖越冬候鸟 傅建斌摄

款待好“远方的客人”

“鄱湖鸟,知多少?飞时遮尽云和月,落时不见湖边草。”

2022年12月9日,阳光明媚。5万多只候鸟正在余干县康山垦殖场插旗分场的千亩稻田栖息。它们时而扑腾翅膀,时而梳理羽毛,时而低头专心觅食,与静谧的蓝天、美丽的大明湖(鄱阳湖碟形湖),构成了一幅生动和谐的生态画卷。

“这些小家伙好机灵!今年大旱,鄱阳湖干死了很多鱼虾螺蚌,过来越冬的候鸟比往年多了2万来只,而且提前十多天就飞来了。我们这里现在有白鹤近2000只,东方白鹳500来只,天鹅400来只,大雁最多,都快5万只了,还有一些灰鹤。”余干县鄱阳湖湿地生态保护中心护鸟员张克顺如数家珍。

2022年,张克顺提前15天就接到了上岗通知。为了及时发现受伤候鸟,他加密了巡湖次数,去年是七到十天巡一次大明湖,现在则是一天一巡甚至两巡。

几天前,附近农民送来一只受伤的天鹅。张克顺给它喂了稻谷和饭,可是用手在它面前晃动时,天鹅却丝毫没有躲闪。“它的眼睛怕是出问题了,我赶紧拨打了县林业局的电话,把它送去救治。”张克顺告诉我们。

为确保候鸟安全越冬,余干县出资赎买农民尚未收割的千亩水稻,用于建候鸟“食堂”。张克顺有50亩稻田位于其中,可获得6万多元补偿款。今年粮食价格涨了一点,补偿款比自己预计的卖粮收入少了3000多元,但他没有怨言,“少就少一些吧,算我招待这群‘远方的客人’了。”

在距离余干100多公里的另一片水域,都昌县候鸟自然保护区管理局局长李跃,正采取另一种方式守护候鸟。

都昌是鄱阳湖北部候鸟集中越冬的重要区域,往年大批候鸟聚集的多个碟形湖,因干旱提前裸露。

“碟形湖物种资源丰富,是候鸟的‘乐园’。为了‘救活’碟形湖,我们前前后后忙了几个月。”李跃说,9月下旬,摸清历年来候鸟主要分布的碟形湖现状后,他们对候鸟聚集且离鄱阳湖主航道较近、便于调水引水的朱袍山碟形湖,实施生态补水,修复湿地。

“生态补水,就是不用水泥钢筋,而是挖掘土方筑坝,以近自然的方式,赶在候鸟‘大部队’到来前,向碟形湖注水。”李跃告诉我们,朱袍山碟形湖面积一度缩减到300多亩,他们开挖了一条200多米长的水渠,用4台大功率抽水泵昼夜不间断补水。“为确保补水不出任何问题,我们有巡护员就在草洲上搭建帐篷,吃住在这儿几十天。”

近两个月后,朱袍山碟形湖的补水量达到40多万立方米,湖区水位提升40多厘米,水域面积扩大到800亩以上。11月4日,李跃他们又调集近2000公斤小鱼苗投入其中。11月28日,都昌监测到9万多只候鸟在本地安然越冬,其中朱袍山碟形湖迎来白鹤、白头鹤、白枕鹤、东方白鹳等珍稀候鸟3000多只。

为让“远方的客人”宾至如归,今年江西累计在鄱阳湖的碟形湖实施生态补水610万立方米,刈割老化苔草面积13万亩,营造候鸟“食堂”5370亩,储备谷物投料5.1万公斤。

鹤舞鄱湖、万鸟欢飞,美景一如往昔。

草洲上的河麂。李言阔摄

守护胆小的野生动物“朋友”

“你看,我们安装在鄱阳湖草洲上的红外相机,拍到了河麂。”12月5日,在江西师范大学生命科学学院大楼里,人称“河麂专家”的教授李言阔,激动地向我们展示河麂活动的画面。

据他介绍,鄱阳湖提前干枯,苔草过早生长,老化严重。为保证雁鸭类候鸟有嫩草可食,江西林业部门开展了苔草刈割。“我们11月19日在一处刈割现场安装了6台红外相机,没想到第二天就拍到了河麂晚上前来觅食。11月23日,红外相机再次拍到了河麂。”

河麂是国家二级重点保护野生动物,丰水期迁移到林子里生存,枯水期回到湿地,属于可塑性相对较强的湿地指示物种。鄱阳湖是我国河麂的主要分布区。在鄱阳湖湿地土生土长的兽类中,陆生动物里保护等级最高的就属它。2021年统计显示,鄱阳湖有河麂2300多只。

让李言阔担心的是,河麂胆子特别小,一受惊就会四处逃窜。它们喜欢的原本是草洲,那里能给它们食物并提供隐蔽。在没有遮挡物的刈割地发现河麂,说明干旱改变了它们的生存环境,“河麂食物不够,不得不冒险到处觅食。”

李言阔从2015年开始研究河麂。他与全球环境基金(GEF)江西省湿地保护区体系示范项目管理办公室联合开展了2020年5月、2021年3月、2021年9月三次鄱阳湖河麂调查,还野放过一批9只人工养殖的河麂。通过卫星定位设备,他发现,这两年随着沿湖各地对鄱阳湖物种的保护力度不断加大,盗猎现象越来越少,河麂种群数量增长很快。

实际上,尽管河麂的“人气”不像长江江豚、白鹤那么高,但对它的保护已经成为江西鄱阳湖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局的一项重要工作。10月20日,管理局开展2022年枯水期首次河麂调查,采用样线调查和红外相机监测相结合的方式,明确河麂的主要分布区,掌握河麂的种群数量,为进一步制订保护管理计划提供科学支撑。

依据最近几年的监测结果,李言阔近日完成了《鄱阳湖河麂监测和保护计划》,提出了他的建议:开展定期监测,加强保护宣传,建立禁猎区以及设置禁猎期,并开展社区共管,实现对河麂种群科学有效地保护。

长江江豚的微笑、越冬候鸟的欢歌、河麂灵动的身影,万千草木、珍禽异兽,都展现着丰富的生物多样性之美。

这才是我们温情脉脉、大美不言的鄱阳湖,这才是我们诗意栖居的共同家园……

这,就是我们守护的意义。


文章转自江西日报全媒体记者 黎 军 杨碧玉